【学习八百壮士】刘耳:课堂外的“八百壮士”

我是1982年考入哈工大技术物理师资班的。当时“八百壮士”中的很多人还在壮年,可惜我入学一年后就被学校派往国外学习,没能在课堂上直接受教于他们。不过,在国外学习期间我曾几次回国,到过哈工大;学完归国后又在校本部工作了近十年;来到威海后,我还因参与哈工大一个专业学科史的编撰工作而访谈过不少老教师,对“八百壮士”中的一些人还是有过接触的。对这次出版的《初心的力量》写到的马祖光与周长源两位前辈,我都有过数面之缘,从跟他们的交往中颇有受益。

    当年我因哈工大跟美国麻省安多佛市(Andover)的菲利普斯学院(Phillips Academy)的交换项目到该校学习,次年考上了芝加哥大学,继续学习物理。1983年我回Andover过圣诞节,认识了同一项目下一届的3名学生,其中有马祖光老师的女儿马天毅。她成绩非常优秀,1984年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斯坦佛大学。这期间我跟她有过一些通信联系。有此机缘,1985年暑期我回国到哈工大时,便去拜访了马祖光老师。当时的印象,是马老师为人非常谦和。得知我在芝加哥大学学物理后,他非常高兴,带我参观了他的实验室,还赠送我一些他在光的双稳性方面的研究论文和其他资料,说我在美国学成返校后可以到他的实验室工作。当时他已在这个领域取得很重要的学术成果,只是后来我自己的兴趣发生了变化,读研究生时没再学物理。1996年我回国到哈工大工作时,是在当时刚成立不久的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搞社会学,也就无缘在马老师的旗下工作了。

    不过回国后我还是到马老师在专家院的家里去拜访过他。经过了几十年,专家院里当年为苏联专家建的住宅楼已显得有点老旧,马老师住的单元也并不宽敞。我进门之后,发现很多地方都堆着书籍和研究资料,家显得很拥挤。当时学校已为教工建有不少新的住宅楼,以马老师对学校的贡献完全可以分到不错的住房,所以我很纳罕他为什么还住在这么拥挤的地方。说起这事,马老师说自己儿女都在国外,用不着住大房子,是自己选择了继续住在专家院的。

    我们交谈的话题很快转到了马老师的研究兴趣上。他说他年事已高,基本已不再做项目,这样除了照顾卧病在床的妻子外,倒是有一些时间来琢磨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了。他当时在琢磨的一个问题,是如何用地上发射的激光作为已飞入高空的导弹的动力。他说,激光发射后发散角非常小,所以在理论上是可以这样做的,但在实践中如何实现却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因为不是正式的项目,没有压力,他是全凭兴趣在琢磨这个问题,“做着玩”。

    说起自己的这些研究思路,马老师显得很高兴。如果说平时不争名与利的他当年在德国实验室做出成果后坚持要把自己的名字署在前面是出于对国家的爱,曾多次拒绝参评院士的他后来终于接受学校的要求同意申报院士是出于对哈工大的爱的话,那么他那谈起自己感兴趣的研究问题时的高兴劲儿表现出的便是对科学的爱了。

    我跟周长源老师第一次接触其实比跟马老师接触还早。1983年学校选拔赴美交换的学生时,是先由各系推荐出本系成绩最好的学生,再由学校选拔。我是被推荐给学校的7名学生之一,学校要从中选出3名参加那个交换项目。学校选拔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是由一个英语很好的老师对我们进行英语面试,而担任这项任务的便是时任教务处长的周长源老师。我回哈工大工作后去拜访周老师时,他还记得当时面试时曾问我读过什么文学作品,我回答说有《水浒传》(Water Margin)。他说他对这一点印象很深刻,因为从我能用英语说出《水浒传》的书名,他判断我学英语不只是学课本,而应该是看过一些课外书。我也比较好奇他英语为什么那么好,因为上世纪50年代哈工大的学生外语应该主要是学的俄语。交谈之下得知,他的英语是在他上中学时就打下了不错的基础。当时他上的是一所教会学校,很多课程用的都是英语教材。他说他之所以时过几十年还能用英语进行交流,是得益于当时那样的学习方法。而后来主要照着课本、花很多时间讲解语法的外语教学方法,他认为是失败的。这跟我的看法很一致,因为我自己在美国学过日语,感受过美国的外语教学方法,觉得他们很注重学生学习过程中对外语的使用,也发现这方法确实比国内常用的方法更能培养实际的外语能力。通过跟周老师的交流,我进一步明确了自己对外语应该是“在用中学”的看法。我虽然不是专门的外语教师,但在后来的教学中也曾给几个专业的本科生、研究生讲专业英语、英文的名著研读之类的课,讲到外语学习方法时也常跟学生强调要“在用中学”。

    周老师虽然专业是工科方面的,但他兴趣广泛,对诸如历史、语言、文学的很多文科领域的问题都很感兴趣,跟当时已改学文科的我谈得比较投缘。后来我还多次去拜访他,发现他知识很广博,跟他交谈使我获益匪浅。在芝加哥大学学习时,我对李政道、杨振宁当年在芝大学物理一事只略有耳闻,周老师却能侃侃而谈,说当时芝大校长曾对李政道进行面试,问他是否读过莎士比亚,李政道回答说他虽然对莎士比亚不大熟悉,但可以给校长讲讲中国的孔子。结果讲完后芝大校长大加赞许,决定录取他。

    确实,那个时代的学人,即使是学理工科的,人文素养往往也很不错。周老师本人也是如此。他跟我交谈时常说起自己对汉语中一些外来词词源的考究,让我很受启发,因为其中有的我之前都没意识到是外来词。周老师还很喜欢写旧体诗词,而我在中学时也曾学着写这类诗词,上大学后也还不时地写上一两首。我们都把自己的诗词拿给对方看,周老师很快就看出我写旧体诗词是只懂押韵和对仗,不懂平仄。他把我几首诗词中的平仄不协之处一一勾出,让我大为汗颜。但他很谦虚地说自己对诗词也只是略懂,借给我一本《诗词格律》让我自己学习。后来我到哈师大攻读古代文学博士学位,做的是研究《水浒传》与《金瓶梅》关系的论文。这篇论文对这两部小说中诗词、骈文进行考论的证据,便主要是基于对其字句之平仄的考究。

    我跟马祖光和周长源两位老师的接触虽然不是正式在课堂上听他们讲课,但都让我受益匪浅。这让我感到他们那一代学人身上有一种魅力,不光在正式的讲台上,而且在平时的交往中都能潜移默化地给周围的人予正面的影响。

 

作者简介:

刘耳,贵州人。1982年入哈工大基础学部技术物理专业,1983年赴美国学习,先后获芝加哥大学物理学士、哥伦比亚大学生物硕士、普林斯顿大学社会学硕士学位。1996年到哈工大社会学系工作,2003年获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学位。2004年到威海校区人文与管理学院工作,2007年参与创建汉语言文学专业,2008年任人文学院院长,人文学院拆并后随汉语文学专业转入语言文学学院工作至今。


文章发布员:张玉芹